谢司晨那边现在是早上,接到谢之盈电话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起床。酒店的床挨着落地窗,他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用手指将窗帘挑开一道缝隙,阳光在眼中乍泄,他被刺得眯起眼来,耳朵里涌入谢之盈叽叽喳喳的兴奋。
到底还是听清了几个字眼。
他下了床,站在床头柜边上抽烟,不冷不热地敷衍道:“是么?”
谢之盈听到他用打火机的声音,立马拉响警报,声音拔高了八个度:“伯父你又抽烟!上次我爸妈可说了,让我好好监督你……怎么一转头你又死性不改!”
谢之盈父母虽然和谢司晨是同辈,但年纪比他可不止大上一轮。追溯起来还得去理清上一辈的恩怨,谢司晨从不探究,反正多个长辈身份也没什么。
于是他轻嗤:“没大没小。”
谢之盈最恨他用辈分压人,气上心头便做事不过大脑,直接把电话放到沉知许耳边:“沉教授!你看他!”
因为谢司晨总是模棱两可的态度和似真非真的话,在小姑娘心里,沉知许的身份显然是被标上了什么印记的。
她看得出来,就算现在他们的关系没什么进展,沉教授对谢司晨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可以忽略的存在。
突然被点名,沉知许也很懵圈。
如果说谢之盈当着她的面给谢司晨报喜对沉知许来说是一种尴尬,那么现在耳边的这通电话则无异于当众处刑。
几乎都要断掉的关系,你还替他侄女操心前途,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二十出头的沉知许或许会这样想,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岁了。
所以能够在短暂的惊诧后,接过她递来的手机,并且心如止水地打一声招呼:“喂?”
谢司晨沉沉地吸了一口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他不太爱理人的时候就会这样,沉知许见惯了,但从前这幅样子是对着外人,现在她也变成外人了。
那她也没必要客气,甚至称得上坦坦荡荡。
“之盈刚才和你说了吧?不知道你有没有认真听。我在国内的律所认识一些人,所以替她谋了个小职位,大概做些实习生的工作,没什么份量,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在发什么呆,隔了好几秒,才又应了一声。
沉知许没什么好说的了,正准备挂电话,抬眼便碰上谢之盈渴望的眼神,她说:“沉教授你帮我劝劝伯父吧,他根本不听别人讲话。”
我也是别人啊。
沉知许有点想笑。
谢司晨从来不在得到结局之前夸下海口,估计小朋友是自己推导出了他们是恋人或者是暧昧对象的关系。
她不忍打碎她的幻想,心里更多地还是觉得这事应该让始作俑者去澄清。于是在谢之盈殷切的眼神之下,说了句最俗套的关心:“那你注意身体,少抽烟吧。”
殊不知远在大洋彼端的谢司晨在这句祝福里皱起眉头。
挂了电话,谢之盈恋恋不舍地拿回自己的手机。
沉知许招呼她继续吃饭,她乖乖埋头,但没过多久又抬起来,眉眼耸落:“沉教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说实话她和谢司晨长得并不像,但在感觉上倒是一致的敏锐。
她怕谢之盈心里有负担,于是摇摇头:“没有。”
是她问心有愧。
沉知许放下银叉,看着盘子里的西多士,再无胃口。
她带谢之盈来吃的是一家港式餐厅,老板大概是王家卫的忠实粉丝,从门牌设计到店面装潢都铺满复古颜色,墙上挂着上个世纪香港家喻户晓的电影剧照,其中金城武靠在流理台上吃过期凤梨罐头的海报最占空间,恰好贴在她们餐桌朝向的那一面。
整个餐厅都没有特别明亮的光线,只有顾客头顶那一盏迭了滤镜的氛围灯铺亮空间。
黑暗里,你只能看清和你用餐的人,而看不见其他食客。
明明身处人群之中,却感受不到人潮。
谢之盈还在进食。沉知许上次和她说过不用拘谨,她果真受教,和长辈吃饭终于不再小心翼翼。
沉默的安静里,只听得见大提琴悠扬的曲调。
沉知许觉得或许放一首张国荣会更好。
眼睛漫无目的地打量,自然而然地被那硕大的玻璃墙吸引。水箱坠入混凝土中,被涂料覆盖,巧夺天工地造出一个虚拟的海洋。游鱼失去了判断,长出了翅膀,在里畅游。
把金鱼养在一方天地,让他们只做被人观赏的宠物,是很残忍的事情。可被当做生活的一种点缀,或许就是他们的宿命,所以造物者才会赐予其五彩斑斓的模样。
沉知许虚着眸看了很久,突然想起师母书房里,那仅有的一只蝶尾。
或许那时候谢司晨并没有敷衍她。
他想要过的生活,和他的理想,都和自由有关。就像沉知许一直承认自己是利己主义,凡事先考虑自己的感受,主张自我和自爱,不受他人半分影响。这就是她所认为的自由。那谢司晨所理解的自由呢,是否又和她一样呢?她惊奇地反应过来,自己从未想过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