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处理完幽冥司的公务,他又来到了丰沮玉门。
昔日的虞宅已经在百年的风雨中毁损破败,池中锦鲤不存,花树凋谢。他拿着酒壶走到装载着两人记忆的起云筑,只有那里还剩下一方净土。
推门而入,寒风萧瑟,沉灰四起,沙沙的枯叶铺落在地,竟没有落脚的地方。
脑中鲜亮的身影就像这满庭的枯叶一般被蒙上了灰尘,他抬了抬眼眸,心念一动,手上蓦然出现了一把笤帚。
弯着腰认认真真把庭院的枯叶扫了个干净,落红归泥,日头也到了西垂的时分。
听闻阙说,今日是人间的除夕夜。
岁暮除夕夜,人间团圆时。
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如此和美的时光。
仰首灌下一口酒,他翻开了当年她赠予他的一本诗集。
当年以贺兰家长子的身份出生在这里,村中闭塞,他每日被繁重的家事所累,并没有多少学习的机会。等到有能力时脱离他们,那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学习年岁。
与他相处久了,她也知道了些他不肯展露出来的缺点。
外界的书籍对于山中的普通百姓们来说是值千金的稀有物件,他当时花了好些精力才搜到一些供自己学习读书写字,可环境所限,他学了许久,也只能接触到些下里巴人的内容。
作为凡人少年时他自卑又自负,既知晓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远如天堑,但天然自负觉得自己一定能得她青睐。
到了虞家,环境之改变天差地别。他不想让她看出他学识浅薄,便经常待在她的书房中借阅她的书。
赠书之日正巧也是一个冬日,那日白雪纷纷,腊梅绽放,她装作不经意经过他的身边,从袖桶了抽出了一本书放到他的面前。
“这是……”
“唔,是山外的各代文豪的诗集,父亲逼我看这个,但是我不喜欢,你喜欢读书,所以我想着不如给你看。”
翻开已经磨损得发黄的书页,他耐心性子一篇一篇重新读过,暗色的眼眸氤氲着温柔的光彩,直到一行诗剧入眼,他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
晰晰燎火光,氲氲腊酒香。
嗤嗤童稚戏,迢迢岁夜长。
堂上书账前,长幼合成行。
以我最年长,次第来称觞。
……
十分应景,是一首写除夕夜的诗,只是他没有这个福气,能与她有这样的未来。
呷下一口酒,他醉躺在她曾经最爱躺的软塌上,耳边万籁俱静,没有飞鸟虫鸣,也没有燃烛烟杖。
他与夜色一共入眠,筑了一个不存在的美梦。
“夫君,醒醒!啊呀你怎么睡着了,一会儿我们还要出门呢。”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一边抱怨着他一边又浸了条巾帕替他擦了擦脸。
屋外灯火通明,即使呆在屋内也听得到爆竹的声响,他按了按头恍然:
今日是除夕佳节,今年是他们新婚的第一年,按照习俗,他们要在午夜钟声敲响之时,去城中最大的寺庙中祈愿。
按照她的要求换上一套新衣,两人一同携手去了街上。
除夕之夜,玉壶光转,街上少行人,但看看高挂的五彩灯笼,心中也盛满了过节的满足。
着新衣,敬神明,辞旧迎新,祈来年好运。
来到街尾最大的崇福寺,这里烟火缭绕,香客如织。
各自请了三炷香拜过佛祖,她携着他挤到了人群最盛的祈愿树旁,“夫君,我们也去拿两块祈愿牌吧,听说这个很灵的!”
她睁着星亮的眼睛开口祈求,他自然不会拒绝。“那你在这里等我。”
挤入纷杂的人群,他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两块祈愿牌,将牌递到她的手上,他自然地开口问:“绫儿想许什么愿望?”
话音落下,她骤然转身向他投来防备的目光,“愿望怎么能提前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写你的,我写我的,我们谁也不能偷看谁的。”她似乎并不相信他的人品,特地背过了身挡着他的视线落笔。
少女的态度认真而虔诚,琉璃色的耳坠在月华之下反射出明亮的光彩,照明了她一半的侧脸,他本想解释他不会偷看,但是张了张嘴后又无奈把话吞下。
祈愿牌上缠着一根红色的丝带,尾端还坠着一个小巧的铃铛,他没有告诉她,这是庙中特意发给有缘人的特殊愿牌。
发给他牌的沙弥并没有说此牌会不会比其他普通的愿牌更能受到上天的保佑,但是他偏向理解为上天选中了他们,更愿意给予他们多一点的祝福。
墨色的笔尖轻慎重地落下,提笔而下,他将心中的愿望拓写在空白的祈愿牌上。
木牌闪着墨光,身旁暖香袭来,是她凑在他的肩旁眨眼,“夫君,你也写好了吧。”
灵动的眼眸闪动着狡黠的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他刚写好的牌上,他也不遮,就让她大大方方地看。